二月风铃师

亲爱,亲爱,亲爱的威廉

 

明月三千里(3)

那晚他很快睡了,我也很困。他像一汪春水,他是春天。

那天晚上的月光都不似平日里的寂寞,很亮,很热闹。我将他拥在怀里,第一次发现月光不是冰冷的,心上人在身边,连月光也比平日里懂事。

我于是也很快睡了。

醒来是一瞬间的事。

我向来睡眠浅,自幼养成的习惯,他从我怀里醒来的一刹那我便就醒来了。他小心翼翼看向我,我很镇定。我想知道他想做什么,我以为他今夜开始对我回心转意。

却不知他鬼鬼祟祟作何打算。

于是我轻轻松开对他的桎梏,他怔了一怔,似乎担心我会醒来。但是我的怀抱随即空了。他担心我醒来,但还是毅然决然地从我的怀中起身了,想必一定是有什么事和惊醒我相比更值得他去冒险。

我偷眼看他,他素白的绸衣在月光中笼了一层清辉,他整个人看起来更加孤独了。

他在取我的剑。

他拔出了我的剑。

那把剑的剑身在月光中很冷。

他回头看我的时候,我已经睁开眼睛。

我很伤心。我这样喜欢他,我亲密地爱他,他却想杀我。
我没有任何防备,我手边任何武器都没有。

他黑曜石一样的眼睛盯着我的眼睛。我便这样注视着他。

他在月光中瑟瑟发抖。

我突然想起来了,他是楚遇王最小的儿子,他父亲死的时候他还很小,因此他父亲并未过多地教导他的剑法,我大胆猜测,或许在此之前,他并未有过一次真的执剑的经历。

他的声音有些尖锐,像一片薄薄的冰划破了春水。他道:你是不是以为我不敢杀你。

我便知道他的确是不敢杀我了。

于是我坐起来,仰头,指着自己的脖颈,道:不是。

他一步一步朝我走过来,剑身在月光中颤动,薄刃划破了清辉。倾泻了一地的寂寞。

我原本以为今夜的月光是热闹的,但原来我又错了。月光就是冷的,无论如何都暖不了。又是我自作多情了。

他的剑刃横在我的脖颈处了。

我很难过,但是我还是有一点侥幸,因为他毕竟没有真的伤害我。他在迟疑,他是想起了我的好了么。

但我的鲜血随即流下来了。他划破了我的咽喉。

我突然想,如果我死了,他会去哪里呢?

他是弑君之人,燕人必定不会放他走,我宫外侍卫八百,他必定插翅难飞。即使楚王良心发现,大军压境,他也万万难逃。他还年轻,他的一生不该随我葬送在这肮脏的燕宫里。

他的力度停下来了,他在疑惑,他像一头迷茫的小兽,问我:你为什么不躲开?

我的咽喉咕嘟咕嘟往外冒着血,于是我费力地抬起手,捂住我的伤口,含混不清地回答他:因为凌的愿望是杀我,我想实现凌的愿望。

他扑过来,双手覆盖我的。我又很难过,他的双手沾染了我的血,是很不应该的。我便自责,其实应该躲一躲,不该流这样多的血,又腻又腥,他的手是抚琴作画的手,怎么能沾上我这样卑贱之人的血。

我又怎么能让他伤心呢?

我又造下了罪孽,神佛都不能宽宥我。

我又告诉他:你现在后悔,还来得及,我现在不能杀你,因此你可以...可以洗干净了血污,拿我的令牌出宫,出宫门往左,你策马往行道之左,不出天亮,便可见赵国之城楼。你父亲是赵王旧相识,你又是他曾经的女婿,想必他会放你一条生路。

我为什么要告诉他这么多呢,我自己也不甚明白。我对他是十分愧疚的,我十分明白自己太过无耻,其实我也想解脱自己吧。趁着自己无能为力,而让他逃离我,也正是我一直以来想要做的事情吧。

我想要他离开我,但是我又十分不舍。

他从我扔在地上的衣物里找到了令牌,他说,我走了,你会死。

我的双手紧紧捂住咽喉,摇摇头:不会的,到了天亮,就会有人发现我。你放心走好了。

其实我会死,但是我不想让他知道,我很害怕他真的离开我。

他扔了剑,推开了门,回头道:我希望你去死。

我点点头,看着他离开了我。

他离开我的刹那,我决定一辈子都不可以让他离开我。恨我又怎么样呢,只要在我身边就可以了。

失去他,我很绝望。

因为我原本以为他就算伤害我,也不会真的离开我。

我的影卫随即为我叫来了御医,问我要不要把他追回来。我摆摆手,让他去吧。去赵国又怎么样呢,守城的人不会为他开门。就算赵王来了又如何呢,赵王不可能再要一个被天下人不齿的娈童女婿。就算赵王迎他进去又如何呢,赵国气数尽了,他膝下又无子息,无人堪任大统,而我大燕实力雄厚,正当壮年,他赵国在我大燕周边,不得不仰人鼻息,既知公子凌是我心尖上的人,自然会将公子凌送还于我。

御医为我包扎伤口的时候,我刚好想到赵王将公子凌送还我燕宫的场景,便格格笑起来。世事如此,公子凌,你怎么可以不了解人心险恶呢?

在我笑的时候,门突然开了。

公子凌推门而入,众人的剑便都指向他。

他是弑君之人,自该受到这样的礼遇。他知道那些人不敢杀他,于是他径自走过来,拾起了地上的我的佩剑。

他的衣物上还有血痕,那是方才他捂住我咽喉的时候从我的伤口溢出的。他静静道:我出宫时,才想起,原来天下之大,并没有我的容身之处。

我又笑起来,我的少年,乖乖少年,总算明白了这个现实。天下之大,除了在我燕宫,他实在无处可去。他是被我打上烙印的少年,他的四公子之一的身份早已被人遗忘,燕王娈童已将其取而代之。这很屈辱,但同时很有效。

他面上无悲无喜,他好像向来如此,这个口是心非的人。他心里将我不知道恨成什么样子,面上却还是淡淡的。
他问我:你会善待我的长姊么?

我点头,自然。又笑,多嘴一句:我也会善待你。燕王是最最慈悲心怀的。

我挥手,御医退下了,影卫也回到了他们该在的位置。

我轻轻道:我不会怪你,你能回来,我真的很高兴。

他没有放下我的剑,他轻轻摇头:可是我不高兴。

于是他将剑举起来,狠狠刺向了自己的胸口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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